2005年的故事

離開前一家沒能成功建廠的公司後，仲介又介紹我到另一家位於桃園八德的LCD相關設備代理商做業務經理的工作，公司裡也是請一位日籍總經理（七十多歲的老先生，號稱CEO），我的上面還有一位會講日語的處長，前任業務堅決要離職，跟我交接兩天後，頭也不回地走了。離職的主要理由是，上司把工作責任都丟給她，還有助理小姐不合作，完全不願幫忙業務做事。所以她裡外的工作都得自己做，連安排寄貨都要自己處理。

處長一心想要挽留，但都遭到拒絕。於是這位處長用日語說：「她背叛了我。」我轉述這句話給日籍CEO聽時，他不以為然地說：「這怎麼能算背叛，也不過才一起工作三個月而已，又不是交往一輩子的朋友。」

這也展開我另一段人生中最倒楣的工作生涯。我每週至少一兩次要去竹南的群創光電開會，另外還有華映驗收設備，有時去友達廠做客服。其中群創也是剛建廠，在安裝生產設備途中，會議內容是有關設備裝機細節等的討論，主要是設法讓客戶願意驗收付錢，所以無論客戶提出多離譜的要求，都要盡量滿足。台灣公司也很敢要，什麼都要。工具箱、鐵梯…無所不要。最離譜的一次是要求日本設備廠商，好幾家不同的日本廠商要幫他們驗證整條生產線的設備生產性（日文叫做稼働率）。照理說設備廠商的責任是，幫客戶安裝好設備，通電測試，機器運轉沒有問題，做一次空運轉，即無實際材料的生產測試，就可以交機驗收了，生產性稼働率的試驗本來就是生產者的責任。但是台灣的客戶則是千方百計找藉口不驗收，提出奇奇怪怪的要求，要設備廠吞下來，有時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，他們怎麼提得出來？

上班後的第二個星期一，上司要我開車到台中友達廠開會，出發前一天的晚上他打電話給我，要我第二天一早，開車到桃園市內一家商務飯店接日本客戶，一起到友達開會。結果，我接到客人後，車子順勢右轉，騎上了右邊擋住車道的橫槓，只好丟下車，叫我先生來處理，這一次是前面轉向架壞了。我打電話給上司，問他，我們是否可以直接坐計程車到台中，他居然叫我們坐巴士下台中，再換車到友達。於是我們坐車又轉車，好不容易到友達，他們正在建廠，在工寮裡開會，又進到廠房裡，等日本人處理其他事情，等到晚上可以走時，已經是近晚間十點，再到台中市內坐巴士回到桃園，半夜一點多。這應該算是第一件倒楣事，車子修理了兩三千元。

接著某天在竹南群創忙了一天後，我開車走中山高回家，晚上六點多天色漸暗，在接近新竹休息站前約一公里處，突然一陣煙霧茫茫，我在內線車道，前面幾台車緊急剎車，我也跟著緊踩剎車，成功剎停，不到幾秒之內，前面車子都走了，我被後車撞上。我的第一個反應是，還好沒撞上別人，第二個反應是，我的車子好像還能走，我想要把車子開走，但是從後照鏡裡看到後車的年輕人下了車，所以只好下車。下車後才發現，我的車後廂整個被撞扁，後車窗也變形了。那年輕人也立即打電話報警，高速公路的嗜血秃鷹──拖吊車也馬上到了。他們隨便看看，就說，你的車不能動了，大樑已經傷到了，要整車全吊，不能用拖的（結果根本是騙人的，因為全吊收費比較高）。所以我和倒楣的肇事者的車子分別被吊到拖吊車上，他們說，要先拖到楊梅收費站的警察局報案，過程中當然有警察在旁，檢查我們的駕照及行照，其他也沒多說什麼話。車子被拖到楊梅收費站旁的高速公路警察局後，吊車司機就再三問我們，車子要不要放下，我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，就答應他們，可以放下車子。於是拖吊車一轉眼就不見了。

我第一個打電話給一位才離開群創光電的同事，他立即趕過來陪我，接著再打電話叫我先生開車過來，因為他們說我的車子已經無法開動了。於是開始製作筆錄什麼的，警察告訴我們說，發生事故的原因是旁邊車道上一輛載塑膠粒的大卡車，車上袋子破了，塑膠粒灑出來，才造成煙霧迷漫，已經因為這樣造成很多次車禍了。算我倒楣，我先生到了之後，問我，拖吊車呢？我怎麼知道，他們走了啦。他說，妳怎麼能讓他們走掉呢？我們還要拖回桃園啊。我這才知道，不妙，我們還得再叫一次拖車，於是打我的信用卡道路救援叫車，這回的司機是個好心人，告訴我們怎麼處理是比較合理的方式，就是看哪一段的拖吊費較貴，由信用卡公司出，另外一段得自己出錢。還好，撞我的年輕人也是個老實人，他答應幫我付掉多出的另一段拖車費，事後匯到我的戶頭。車子拖到桃園保養廠後，修車人員告訴我們，車子得住院三星期，因為肇事者是新車有保全險，所有的修車費用就由他出。我的車總共修了七萬多元，他的車傷得更重，修理費多少就不知了。

從這件事看來，高速公路秃鷹和高速公路的警察們，是有勾結的，其實我的車子並沒有傷到所謂的大樑，根本是可以直接拖行的，拖吊車騙人，警察也悶聲不響。

沒有車子後，我無法出門做客服業務工作，於是公司只好配一輛公務車給我用，從那時開始，我就嚐到業助們不合作的滋味，事事都跟你說，「胡小姐，我不知道吔，這不是我的工作吔。」上司則是什麼事都推到你頭上，什麼都叫你做，有接不完的客戶電話，台灣端/日本端的客戶，手機整天響個不停，但是連影印的工作都得自己做。外務也要跑，什麼都要自己做，於是大約是過完一個月吧，我每星期提辭呈。日本人則是不停地答應你，要給你提昇工作職位什麼的（空口白話），甚至於告訴你說，他打算自己另外開公司，叫我一定要幫他的忙。我則是每天都處於極沮喪的狀態，天天只想離職。

於是，一天也是在超級沮喪狀態下，開著公務車回到家裡，車子停好在地下室的停車位上，搭電梯上樓後，發現車鑰匙不見了。我上上下下地到處找，車子鎖得好好的，但就是找不到鑰匙。第二天打電話到公司，請他們幫我找備份鑰匙，居然跟我說沒有備份鑰匙，實在是太過份了，明明就有，於是我打電話給業務副總（台灣人）哭訴，我要什麼沒什麼，連要個備份鑰匙都沒有。結果很神奇的，一哭訴之後，董事長室助理小姐保管的備份鑰匙就出現了。但是我還是得自己出錢再去打一份裕隆原廠的鑰匙，記得好像是兩千多元，很貴。

最後，讓我離職的導火線有兩個，第一個是某天中午，我難得在公司吃中飯，吃到一半時，突然接到一個日本人的電話，是我客戶公司裡一位從未接觸過的日本人，講了半天，我完全摸不著頭緒，所以，我說，等我吃完飯，我去了解一下，再回覆。結果等我回到座位上，豬頭上司就叫我過去：「胡小姐，這件事，我沒告訴妳，是我的錯，妳看一下mail，幫我處理一下。」然後他立即離開公司，去參加本來應該我要參加的會議。接著，我花了大約兩個小時，調查到底是怎麼回事，找人問話，看電子郵件裡的舊資料．．．，終於了解前因後果。原來是台中友達安裝我們代理的設備，有使用機械手臂（robot）搬送玻璃基板，因為機械手臂是全自動化的，動作極快，當然有危險性，所以必須做圍籬圍起來，英文名字叫做robot fence，這是我們代理商負責的施工範圍。但是尺寸原圖應由日本原廠提供。可是我的豬頭上司向負責做robot fence的經理說，尺寸跟友達龍潭廠的一模一樣，你照舊的尺寸做就好了，但其實不然，所以做出來的規格當然不合。其實日本原廠端是有提供新的規格圖面的，但是那豬頭完全沒看mail，結果出事了，居然交代一句話，拍拍屁股就走人。我當然氣到不行，事情完全處理好後，我立刻打電話給他大罵：「你以為我好欺侮嗎？做好人也有個程度的。我馬上要離職！」那臭小子當然又是一陣支支吾吾。日籍總經理回來也順著我的話，罵那小子不應該，但也僅只是罵一罵而已。


接著第二個導火線，就是有一天，中華電信委託要做口譯，我當然答應了。一天就有一萬元左右的收入，不做的是笨蛋。於是請一天事假去台北中華電信總公司工作，中午去鼎泰豐用餐。餐廳門口擠滿了人，還要排隊等候叫號，等了約半個多小時後，終於輪到我們進去，被帶到位於二樓的一個桌位，我坐下來後，頭一抬，緊鄰斜對面的桌子有一個人瞪眼一直盯著我看，旁邊坐的是那位豬頭處長，瞪著我的，是公司的日籍總經理。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，只好拿一張紙遮住臉，轉臉跟身旁的日本NTT電信的人說：「倒楣，碰到我現在公司的老闆。」那日本人也覺得好笑，抬頭看了他們幾眼。還好，我那時的老闆那一桌已經吃完，所以一下子就走掉了。我也沒特別放在心上。一直到晚上做完口譯，吃過愉快的晚宴後，準備坐車回家，我才打電話給公司裡另一位日語很好的助理小姐，電話一接通我們兩個心照不宣地大笑，我說：實在是有夠倒楣，台北數百家餐廳，居然就會在同一家餐廳裡碰到。而且鼎泰豐是三層樓，樓上是打通兩棟房子的，我居然就會碰到老闆坐在斜對面的桌子。有去過鼎泰豐總店的人大概也知道，他們的桌子不大，又擺得超擠的，我算是命該如此，就給他們當場碰個正著。


第二天回到公司上班，日籍總經理一整天扳著臭臉，完全不理我。直到六點鐘下班後，才找人叫我進他的辦公室開始罵，我就靜靜地讓他罵了將近十來分鐘左右。最好笑的是，他居然也說：「妳背叛了我。」我差點笑出來，心想，你之前不是說，交情不長的人不算是背叛嗎？怎麼我才進公司兩個多月，就是背叛你了。而且我請了事假，讓你扣薪水，算我倒楣，被你當場碰到我在賺外快。

最後，我實在是忍不住了，就問他：「你把我叫進來，就是為了侮辱我嗎？」這下，他更火了。「妳才是在侮辱我！我希望妳今天就走路。」我馬上接著說：「好。我立刻走人。那請問，我的工作要交接給誰？」日本人說：「那我怎麼知道，那是妳的事！」我又覺得好笑了，你是總經理，你叫我走路，你應該安排人來跟我交接，怎麼說是我的事？話說到這裡也僵掉了，所以，我就站起來，離開他的辦公室。本來一直扣留我的離職書的豬頭，也立即簽字，但是我答應他，我會把該做的工作內容列個詳細清單出來才走人。反正再過約一星期，我也做滿三個月了。

從那天開始，日籍總經理就把我當空氣。我照樣做我該做的工作，該出去做的客服工作，我一樣也沒少做，甚至於華映的一台拖了很久的設備驗收，我都讓他們順利簽字驗收。最後一次在群創光電和日本人及群創的工程師開會，大家都表示婉惜。我也感謝他們這些日子的合作，最後我說，我不是很好的業務，但是我認為我做了很好的通譯工作，而且我的翻譯得到客戶們的信賴，是我覺得最值得驕傲的事。

然後，倒楣鬼下定決心，不再上班。反正工作運一直都不是很好。乾脆就重新開始做SOHO族好了。於是我重新開始收入不是很穩定，但是心情愉悅的守候族 (SOHO) 行列。

回頭想想，如果沒有被老闆碰到接外快，他可能還是拖拖拉拉不讓我走，讓我很痛苦地承擔所有的工作責任。還有，那天日籍CEO其實是整天都在等著我去跟他道歉，但是我也是很憨直，沒想到我「必須」要為接外快的事道歉。所以才讓他更為火大。反正是老天的安排吧，我才能順利離職。

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了，謝謝收看。